中式家具的设计文化是产业核心，悟透内涵并在家具中表现到淋漓尽致，才是**难的部分。从古至今，木文化渗透于家居，特别是中式家具中，要继承、发扬、甚至超越，都有很大难度。笔者这十几年，特别是经过评审六届“金斧奖”中国家具设计大赛的评比，发现很多设计师摸不到中式家具设计的门道。撰写此文，是想给设计师、企业家多一点思路上的参考。

“中式家具”主要指当前的红木家具，准确地应该称：当代中国传统家具，所谈的主旨是当代中国传统家具设计的问题。本文一些提法针对整个家具设计领域也是适用的。“中式”一词无非要与现代家具设计区别。

很多人认为红木家具是历史上就有，非也!我国各地历史上很少用这么硬的木头做家具，为什么?没有利器，没有现在的电动工具，做起来真的有点难。历史上更多是用俗称“杂木”的木材做家具。那时还没有“全球化”，贸易及运输条件不可能让我们的先人见到现在这么多木材种类。大约到明代虽用上了“黄花梨”，其密度还不是很高，加工难度也是可以接受的。值得注意的是，此时并没有“红木”这个概念。

中式家具的设计文化是产业核心

日用品背后的核心是文化

文化因素难倒很多设计师

中式家具设计的难度在于这种产品本身不止是一件日用品，其背后存在的文化因素会难倒很多设计师，谈“文化”即本文的核心点。对于要做中式家具的设计师来说，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止是桌子、椅子等几类传统家具的制式，重要的是要求他们对其后面的文化内涵不仅要了解，还得有很深的领悟。别看是自己本土的文化，要想真正理解，难度肯定大于现代家具、西方家具的设计理念。我们当代一般人对这些观念的了解，也远远多于中国古代文人，这也是现代教育使然。

中式家具设计中所涉及的古代文化，更多的是明和清两代。其实，这两代的家具所延续的文化体系是不一样的。明是**后一朝汉族政权，清是少数民族统治的多数民族，文化不一样，政权诉求的侧重点不同。明家具产生的背景是对宋的继承，是从中国老百姓日常生活起居中得来，是以汉民族审美为主形成的。这决定了明代家具的文化属性。这种属性于中国同一时期的其他文化，包括文学、戏曲是一致的，与同期的其他行业制造水平相当。

清代家具如果从民间看，与明代是没有很大区别，尤其是清前期的。但今天很多人所强调的清代家具，受到宫廷和外来文化影响更深。

关于宫廷家具，很多学者都讲过，这里就不再赘述，只强调一点：这本不是传统，或者说不是本源。宫廷家具的出现是中国传统家具的异化，是没有在正常轨道上发展的一次异变。不要把它作为传统。中国文化的传统在儒释道，在民在士，而不在强权，不在皇家。

此后，特别是1840年以后，外来文化影响下的中国家具制作也出现了很大问题。这时的中国已经很虚弱，无力正常地吸收健康的养分，民族文化的精神被侵蚀是主要影响。

今天，很少有设计师、企业家能够从这些角度分析中式家具。椅类、桌类、柜类、箱类等等，全国就那么一些图纸在企业中转来转去。所谓开发设计更多的是在枝节末梢上改动。全国有红木家具生产企业约七八千家，真正具有开发设计能力的十有其一，其他不抄又何从。

制作 民俗 审美

都携带本土特征

那么，反映在家具上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什么呢?我认为**是制作文化，是几千年文明历史积淀在家具制作中的精髓。第二是民俗文化，是中华民族在几千年历史进程中演变形成，一种与起居睡卧饮食相联系的文化。第三是审美文化，家具中含有中国**传统、**典型美的观念。这种美的观念目前看**少受到外来文化影响，比较多地反映了本土特征。

**谈制造文化。我国人民在器物制作上是很有特点的。历史上早就有很多巧夺天工器物被祖先制造出来。而中国的器物制造突出在一个“巧”字，反映了我国劳动人民心灵手巧的特点，也成为历史上而非今天“中国制造”的一个标志。反映在家具制作上，“巧”也是很突出的。传统家具制造中的根本就是“榫卯结构”，这也是中国传统家具的灵魂，其中就用的一个“巧”字。关于“榫卯”，各种文章都已说了很多，这里不再重复。但是如果放弃了“榫卯”，就不再是中国传统家具，而进入现代家具的系列。这是一条重要分界线。另外，传统家具的“拼板”和“榫接”的工艺也是非常有特点的。

中国传统家具的制作与中国传统建筑有着一脉相承的血脉关系，是一门所出。分析学习中国传统建筑的结构，也包括中国民间木雕，有助于对传统家具制造技术传承理解。也是中式家具设计师开发产品的基础。

然后谈民俗文化。家具是日用品，历朝历代亦然。是日用品就该与日常生活同源。一部中国家具史，就是一部中国生活起居风俗演变史。由席地而坐，到 “胡床”的进入，到高坐具出现，直到目前所见古代家具的定型成熟，都反映出我国百姓生活很重要的一个文化渊源。这往往是正史看不到的。这种东西非常有趣，完全可以成为设计的趣味点。中国传统家具的人文特点很强，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对于“器物”的崇拜。

中国人一直是一个生活在希望中的民族。在文字发明前，使用结绳记事。而文字发明以后，在家具上也依然保留着中国传统的图腾。比如，龙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权势、高贵、尊荣的象征，又是幸运和成功的标志。中国人说自己是龙的传人，对于龙图腾更是非常重视。在家具中也会看到龙的图腾。2012年是龙年，人们喜爱龙图腾、喜爱龙年，希望在龙年大展宏图，龙腾虎跃。这一年，各大家居卖场的中式家具中刻有龙图案的就会占很大一部分。龙年伊始，卖场里那些身披龙衣的家具，也格外受到关注。寓意深远的龙图案家具，在这样一个年份里，成了家居卖场里的“明星”，它们的身价也在不知不觉中上涨了不少，甚至有翻倍的趋势。消费者在同样质量和款式下，都愿意购买刻有龙图腾象征意义的家具。这就是对器物的崇拜。

我国地域辽阔，仅汉族在不同地区就有截然不同的风格和习俗。粤不同于闽，皖不同于鄂。特别是晋、苏、浙、鲁、湘及闽、粤家具制作都有自己的历史和特点。这些不同，本来是十分清晰的，就像这些地方不同的方言一样迥异，只是近代由于种种原因而模糊。如果把山西家具与广东家具放在一起就可以看得很清楚。地域文化是民俗文化的基础，也是中国传统家具设计的又一趣味点。

**后说审美。中国人的审美关键点在什么地方?与外国的有什么不同?这是一个要从我们文化底子说起的话题。简单说，是以儒家文化、道教文化加之佛教文化影响形成的审美观念。比如说，“含蓄美”，这是很典型的中国审美文化。再比如，对于“瘦”、“透”、“曲”的追求，也充分反映了中国传统的审美追求。再如圆方对应观念，“外圆内方”、“下圆上方”或“天圆地方”等，这些无一遗漏都在家具中有不同体现。

通过线条来反映美感也是中国人很特殊的美学观念。在传统家具中，线条所形成的视觉动感是非常重要的美之表现。特别需要注意的是，明代家具中流畅的线条表达，是**吸引人的部分。此外，“起线”、“打凹”两个常用的装饰技法，也是线条的一种表现。这些制作装饰的技法，使人在不同角度观察一件家具有不同的效果，并由此带来视线的运动。运动产生美感，这点我们的祖先很运用得体。

十几年看过来，所有家具设计中中国传统家具的设计是**难的。做得再好的明清家具，原封不动抄过来也不一定好看。为什么?承载的环境变了，家具在其中的空间比例不一样了，设计师如果没有十分敏锐的空间尺度感是把握不了的。离开明清自己设计搞原创更难，难在没有理念，你的设计就没有理论支撑、没有开发体系，只能改改图案、修修补补、越抹越黑、每况愈下。

难!没有设计文化的当代传统家具难!

改变红木家具的文化观

给设计师留的空间很大

但设计师在此并非没有余地，反而可以说空间还很大。

其一，现在做家具是在当代工业化基础的条件下进行，高度发达的工业加工能力，使我们与祖先在面对硬木加工时，已不在一个台阶上了。开料、干燥、开榫卯、雕刻、打磨、涂装等技术，现代工业加工完全有更好的办法。

其二，我们有机会见到并应用比前人多很多的珍稀木材。这不要说在交通贸易都闭塞的明清，就是民国和改革开放前都没可能。如果不是改革开放、不是全球化、不是WTO，我们也没有条件看到。更多的木材为今天传统家具设计的繁荣。提供了可以实现的基础。

其三，今天生活水平的提高，特别是居住条件的改善，为家具设计提供了可以充分展开的陈置空间，设计有了更好的发挥场所。同时，在民族复兴的大条件下，民族文化的话题会吸引更多人关注。通过更多人参与探讨，对于中式家具设计会有更清醒的认识。

虽然对中式家具设计中目前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剖析，但解决之路，也就是开药方是**难的。而分析问题是为了解开症结。但解决方案说说容易，其实真是一件为难的事。为难也得抛砖引玉，谈谈解决的方子。

方子之一：改变对中式家具特别是红木家具的财富观。**要还原家具的物质属性。家具是家里的一件用具，现在更多的被称之为“日用品”。使用，本来是家具的**属性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买家具也像买股票一样，引起了大家的财富热情。的确，名贵硬木这些年升了不少值，对于这点的关注，已经超出了对家具使用价值的注意。如果大众对于中国传统家具、红木家具的这种财富观不改变，生产者就会继续制作偏离本身属性的产品。当然，这个时代迷失在金钱里的也不止这一点儿。如果消费者一心只想到财富，没有传承文化的要求，生产者也很难提高。

方子之二：改变红木家具的文化观。文化是家具的核心属性。不同民族、不同地区在长时间历史进程中，形成各具特色的起居文化，家具则是起居文化的代表。所以，必须要做的就是还原家具的文化属性。中国传统家具代表的是中国传统文化，表现的是中国的传统美和传统道德。现在做的明式家具，基本是仿明代家具的。但如果你把两者放在一起，就可以明显看出其中的差异。为什么?就是文化不同了。如前所述，含蓄和内敛是中国典型的美之要素。这在明代家具，以及很多清代家具都有体现，但在今天的中式或红木家具中总找不到。现代要求的是外露、张扬，多数人认为这是“美”，所以含蓄不再。再者，过去不同地区的起居文化，反映到家具中就会有不同的家具。所以有苏作、京作、广作，还有晋式、徽式等等。今天，从南到北、自东向西，全国做得都一样，缺乏地域特色。没有地域特色，就失去了一个地方文化特征。如果这些不能回归到原点，仍难有好设计、好家具出现。

方子之三：制作者需要回到从前。前面很多是对大环境提出的，下面更多的则是对生产者而言。今天的中式家具制作者做的是中国古代款式家具，但很多人对于自己国家古代的文化一无所知。明为何?清为何?这些不同形制的家具产生于哪个时代?又是如何演变而来?统统不知。拿了图纸就仿着做，所以出来的东西只能是照猫画虎，徒有其形而无其神。当代做的中国传统家具很多都缺少了神。没有灵魂，何来“神韵”!因此，制作者必须从精神上回归过去，重新拾起祖先对于造物的崇敬，对于制作的尊重。比如雕刻，过去一个学木刻雕花的，起码要经过三年的学徒。雕刻技艺的使用十分谨慎，也十分考究。传承到今天，能看到明、清两代在家具上的雕刻作品艺术水平都非常之高。现代有了电动工具和雕刻机，泛滥在家具上比比皆是的雕刻图案，粗制滥造，不堪入目。更有甚者，把一件家具从头雕到脚，没有一处留白，何来对“物”的尊重?

方子之四：多一点创新精神。前面提到很多传统家具生产企业研发的能力不足，是当前存在的大问题。更多企业根本谈不上设计研发，主要依靠的就是那么几张图纸，照着做了就卖，文化从何而谈?所以，红木家具生产企业要加大在研发创新上的投入，多一点创新精神。

没有自己的家具设计文化

只会识其符号不识其内涵

中式家具设计研发的难度还在于，很多社会上的优秀设计师同样也不能很好地理解其中的文化精髓。很多优秀设计师的作品，多是把传统家具的元素符号化，认为这就是传统，就是中国文化。包括国外一些大师级设计师对中国传统家具的认识也十分肤浅，不能认识中国家具的本质精神。符号化是对精神的否定，是懒人的作为。

百多年来，中国在近代现代的进程中，主要是向西方学习。用西方的观念重塑了我们的社会，包括价值观、道德观，也包括文明体系。换句话说，在今天整个文化体系里，中国传统文化处于弱势。这是近代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果，非个人可为。比如，设计、美学都是外来词汇，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框架里没有，是一种完全的现代观念。

今天的中国传统家具，恰恰站在东西方文化交汇的节点上。问题在于：在民族复兴的今天，我们没有自己的家具设计文化，何来复兴可谈?

让设计师感到困惑的是另外一个难度，即现代家庭生活起居与过去有了很大不同，传统家具在实际使用时并不那么舒适，源于其很多时候不是遵从实用的原则而是遵从礼教观念。是延续产品开发舒适性的诉求?还是坚持原来的文化象征?这往往是两难的事情。在此，设计师要面临选择。

(作者：陈宝光 系中国家具协会副理事长，兼任中家协传统家具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、实木家具专业委员会秘书长等职)